薇拉·陈的办公室墙壁上挂着一幅颇有年代感的肖像画——是一名瘦骨嶙峋的老者，虽然体态佝偻，一头稀疏的银丝从头顶散落至肩头，但年迈且消瘦的面孔却透着不可预测的深邃之色。
“这幅画像的人物正是已故的TTH公司创建人青野望先生，他是人类在人工智能领域最伟大的科学家，弥娅的姓氏正是为了纪念他而命名的。”
许辰对着画中的老人凝视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他发现房间的左右两侧分别 陈列着两排玻璃展柜，里面展示的是从全金属骨骼的机械人到半人体半机械的早期人造人样品。
“这些都是由TTH公司创造出来的‘孩子’，当然，它们的记忆数据芯片已经取了出来，我觉得将它们直接销毁掉非常可惜，就请人将它们的身体制作成了艺术品。”
薇拉颇为得意的话语却在许辰的心中引发了某种不适——这个女人口口声声将这些玻璃柜中的人形称作自己的“孩子”，可是却能够将它们堂而皇之地制成展品放在办公室内用来欣赏甚至向访客炫耀，这明显是一种非常病态的成就感。
“看起来就像是博物馆里面的动物标本一样……”许辰小声评价道。
“标本吗，听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比喻。”薇拉倒是并没有因为许辰的话感到不悦，“由于伊甸国最高议会至今还没对人造人量产化的提案进行司法立项，所以任何没有通过安全审核标准的人造人都必须立即报废，一旦被抽取走了记忆数据，这些‘孩子’确实就等同于一具具尸体，只不过它们实在是太美丽了，我这才决定用这种方式保留了下来。”
“对不起，这种审美我实在是欣赏不来。”许辰直言不讳道。
“没关系，反正今天我请你来公司也不是为了参观的。”薇拉十分不屑地将眉头一扬，“要知道弥娅可是TTH最值钱的宝贝了，得知她毫无征兆地从公司偷偷溜了出去，我们所有人当时被都吓傻了，为此我还炒了保安主管的鱿鱼，万幸的是弥娅总算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要不然就不是解雇几个傻瓜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既然调查已经结束了，那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许辰耐着性子问道。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在这份信息安全保密协议上签字。”薇拉指了指放在办公桌上打印纸说道。
许辰飞快地从头到尾扫看完了那张纸上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很俗套的商业保密协议条款，包括但不限于以各种形式向外人传达泄露TTH公司的版权信息等等，但是当他看到协议最后一条的内容时，却有些疑惑，因此并没有马上动笔签字：
“签署人若是因个人好恶原因散布任何有损于青野弥娅形象的负面言论，将会视为违反保密协议，TTH公司拥有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等等，这上面说的因个人好恶原因是什么意思，可以解释一下吗？”
“当然指的是你在和弥娅近距离接触中的感受咯。”薇拉微微一笑，“难道你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的反感或是抵触情绪吗？”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产生反感或是抵触情绪？”
“你听说过恐怖谷效应吗？”
对于薇拉提及的这个陌生词汇，许辰只得摇头。
“这样难怪，自从UE出现之后，年轻人们便不喜欢关注科学了。”薇拉清了清嗓子，摆出了教育人的态度，“简单来说，就是当拟人型产物的仿真度达到一个临界点的同时，人类会对其产生极度的排斥、反感甚至是恐惧的负面心理。”
“你担心青野弥娅会引发人们的负面情绪吗？”
“是的，一直以来为了完善弥娅的虚拟人格真实度，公司的研发团队在她的记忆数据内写入一些随机化的程序代码，这样一来她就能够做出固定指令之外的自主行动，只不过没人会想到她竟然能够躲过公司的安保系统，并且擅自和人类进行了深入互动，结果差点就闯出难以预料的大祸。”
“你是说……那晚她进入我家是她自己决定的行为？”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确认的工作，虽然我们也希望弥娅的行为举止更加接近人类，因为这样无疑会增加她的受欢迎程度以及亲和力。然而一旦弥娅失去了那种似人非人的神秘感，在人们眼中的她就沦为成一具由高科技制造出来人工玩偶，这样势必会严重影响到她的商业价值，所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将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归根结底，薇拉只是担心青野弥娅有朝一日失去了现在的超高人气，会给TTH造成金钱方面的损失，许辰不禁对这个女人更加反感了。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给她设计那些乱七八糟的程序呢？”许辰克制着不满情绪问道。
“研发团队的工作就是在保证不触发恐怖谷理论临界值的基础之上尽最大努力提升弥娅的真实性，只要人们还对她抱有期待性的新鲜感和猎奇心理，那就依然是人见人爱的偶像明星。”
“你就不怕她再次偷偷溜出去惹麻烦吗？”
“比起这个问题，更令我感到不解的是，弥娅为何会最终圈定你作为随机的关注对象呢？”薇拉脸上依旧是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根据我们的了解，你既不是弥娅的歌迷，也不是那种惹女孩子喜欢的美男子类型，看来随机代码的演算规律还是要进行进一步的修整调整才行。”
“你的意思是……她喜欢谁也是由你们设计好的指令吗？”
“准确的说，弥娅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因为她只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个人造人而已，但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为她编写出喜欢上一个人的感情程序，听上去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看到薇拉脸上的戏谑表情，许辰心中的厌恶愈发强烈，但毕竟对方是身家上亿的大富翁，他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朝一日她对于TTH公司真的失去了价值，你们会如何处理呢？”
“不好意思，这属于商业机密，你无权过问，不过——”说到这里，薇拉故意卖了个关子，“设想一下，小孩子会如何处理那些已经坏掉并且失去兴致的旧玩具，这个答案恐怕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许辰沉默着，这短暂的沉默恰恰证明了他心中的愤怒。
“如果你是害怕弥娅今后仍旧会继续打扰你的话，那大可不必担心”薇拉像催促许辰下定决心似的补充说明道，“只要你能够在保密协议上签字并严格遵守上面的条例内容，不管你的生活受到怎样的影响，TTH公司会在经济上对你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
“好吧……”许辰迟疑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回想起刚刚薇拉提到的“恐怖谷理论”，许辰在恍惚间产生了某种心理层面的错觉——仿佛那些陈列在玻璃柜内人造人“尸骸”此时此刻都在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的，后脊梁顷刻间涌上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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